《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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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正月十五。
年就这么轰轰烈烈的过去了，今年没弄什么家族聚会，几个人在家里简简单单过了，朴志训给厨娘仆人们放了假，饭都是他做的，这位大厨信誓旦旦的站在厨房里说要给大家包饺子，最后只端出了一盘疑似包子的带馅食物。
所以这个年尹智圣过得不太好，吃的不好，身体又不舒服，又不好打击朴志训。
管家弄了不少灯笼放在庭院里，因为纬度的关系，这里冬天也不会特别冷，过年那天没有下雪，今天傍晚倒是应景的下了层薄薄的清雪，配上一排排红彤彤的灯笼格外好看。
c市不常下雪，喜的连朴菡之都露出点笑模样，跟着管家们一起站在庭院里堆雪人，更有生性活泼的仆人跑来跑去打雪仗，朴志训连棉衣都没穿，直接拖着尹智圣出来看雪。
尹智圣刚把一只抹茶大福塞进嘴里，被朴志训突如其来的动作拖飞起的糕粉呛的直咳嗽，连着拍朴志训的手臂才让人慢了点下来，但出了门看见簌簌的落雪也跟着高兴起来。甚至像个小孩子一样，伸出手去接，伸了半天，终于有一片雪花慢悠悠的落在他手上，他掌心白，肌肤泛粉，小冰晶慢慢的在他肌肤上化了，融成了一颗小水滴。
朴志训鼻头冻得红红的，偏过头冲他笑，“哥哥！这是我们第一次看雪！以后也一起看雪吧！”
他心神一动。
要说他心里没有怨怼，是不可能的，但相比老死不相往来来说，他更愿意平稳的过下去，时间久了，他更爱以后平淡相守的承诺。
其实他生性善良，又热爱平稳，大风大浪再大，只要朴志训肯道个歉，流露出一点想走下去的意愿，他就愿意抓住那点意愿继续走下去。
他很爱替朴志训找理由，也爱替自己找理由。
被树枝刮破的手尚且需要时间去愈合，他要把朴志训这个人完完整整剥离他的生活，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花费多大的代价。
新年新气象。
祈愿。
“好。”他回。
在外面站的久了，脚底都是凉的，朴志训给他泡了一池药草驱寒，热气太令人舒适，蒸的他整个人都热乎乎暖洋洋的。
他出来的时候朴菡之在房里，父子俩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他们两个长的像，凑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放大版看见他立刻撇了手上的东西凑过来要抱，缩小版看见他后退了几步，说很晚了，我先回房了。
“早点睡。”他叮嘱道。
朴菡之受宠若惊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弯了眼角，应了句好，撒欢的跑了出去，一路撞翻东西无数，期间还踢倒了管家静心培育的四月梅，管家在走廊里唉声叹气的惋惜，朴志训孩子气的堵住了他耳朵，“别听他抱怨，我们睡觉！”
身边的体温炙热，月光温软。
真是新年新气象。
身边这两个，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东西，尹智圣最清楚不过了。
比如昨晚不睡把他折腾的腰酸背痛的朴志训，又比如今早敲门非要叫他送去上学的朴菡之。
“今天叫管家送你吧...我有点困..”
困倒是其次，身体不舒服才是主要的，顾及他的身体单薄，他们欢爱的次数极少，这就导致了朴志训每解开一次封印，尹智圣都要躺个几天才能缓过来。
但是跟小孩子是没法解释的，有两个男的养他就算了，再给他解释一下这个，得，直接把苗养歪了。
“那好吧..那晚上可以去接我吗？”
看着小孩子亮晶晶的懵懂眼睛，尹智圣还是只能干巴巴的回，“这两天不行..不好意思菡之...”
朴志训他知道，那就是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要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只好期待朴菡之可以原谅他这次的不称职。
小孩子又莫名其妙的生气了，连着两天嘴翘挂的能挂个油瓶，这回怎么也得去了，尹智圣修养的差不多提着老胳膊老腿去送，在车里哈欠连天的给朴菡之剥鸡蛋，老生常谈，“记得听老师话..”
“我知道啦！爸爸！”
小孩子换口可真快，前两天还叫叔叔，这又叫爸爸了，尹智圣腹诽着真是随朴志训，一样阴晴不定，但心里又不由得雀跃起来，给了承诺，“晚上来接你。”
晚上来接，楚君来送东西还没走，见了他尴尬的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他很少接触楚君，只知道对方是个温婉的貌美女人，大多数他们见面中间都隔着朴志训，两个人只心知肚明对方的存在，从来不交谈。
她跟朴菡之没说几句就走了，尹智圣远远的站着，只捕捉到了只言片语。
“上次你给我买的还没用完..不用再买了妈妈....”
两个人之间自然而然流露的亲昵跟他所不知道的接触让尹智圣心里发酸，但楚君到底是孩子生母，大人的恩恩怨怨不该扯到小一辈上，有两家疼对菡之来说是好事，道理人总是懂得，但理性并拗不过非理性。他不太舒服。
“爸爸你看！妈妈给我买了电脑！”
“要好好学习..别总玩游戏..”
朴志训没答应给他买，怕他贪玩，楚君买了，他不禁唠叨起来，“写完作业再玩..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爸爸真啰嗦！”
他逐渐有点不安。
他对楚君一直隐隐的有敌意，虽然他知道，楚君没错，错的是那个装大尾巴狼的朴志训，但是让他心有芥蒂的是楚君跟朴志训的孩子，他不敢放诸太多感情，那孩子毕竟是有亲爸亲妈的，可他再告诉自己，也没办法完全不在意，朴菡之那么乖又听话，一口一个爸爸的叫着，对他比对朴志训还亲，他看着那小孩子从皱巴巴的奶团子一点一点长大。
朴菡之第一次学会说话是叫爸爸，对的不是朴志训，是他，正主爸爸还颇为自豪，“不亏是我儿子！”
这样，即使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称呼的所有者，但还是忍不住跟着雀跃激动。
要不说小孩子怎么有种魔力呢，让人一见了，心就跟着软下来。
晚上朴志训跟他说，“楚君打电话说想带菡之放假去玩。”
“那菡之呢？”尹智圣连忙问道。
“菡之同意啦，刚走，一个月之后才回来，这下终于有二人世界了！”
“前两天刚说好，你谈案子这两天，我带他去游乐园.....”票都买好了。
“小孩子嘛，别理他，忘性大玩性重...”
朴志训很累，抱着他没两分钟就沾了睡意，尹智圣问，“楚君怎么最近突然跟菡之来往的这么频繁？”
“毕竟是孩子妈妈嘛..”朴志训迷糊答道。
票买都买了，别浪费，他拿着票自己去了游乐场，里面的设施对他来说是很幼稚的，进厂工作人员还给发了气球，人手一个孩子，就他，孤零零的，还扯只气球，怪模怪样的，他看了一圈觉的没意思，回家了。
朴志训很忙，经常不在家，管家佣人也不会上来打扰他，往常会上来吵闹的小孩子也不在家，他第一次觉得静。让人心里发慌。
这两年朴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朴志训也越来越忙，不太能顾上他，他想出去找点事做，朴志训又不让，“你的腿怎么能出去呢，我不放心，就在家好不好，我让菡之陪你。”
这两年他跟朴菡之相处的时间多过朴志训，他犯旧疾的时候那个孩子用小拳头像模像样的给他捶腿，孩子气的冲他吹气，“呼呼，呼呼爸爸就不痛啦！”
所以菡之对他来说不是一个普通孩子，他对他的情感也超越了普通父子，朴菡之是他对朴志训跟自己以后的寄托。
只不过他不肯承认罢了。
夏天过去一大半朴菡之才回来，尹智圣正在楼上打盹，昨晚禅声太吵，他折腾半宿也没睡着，现在总算有了零星的困意，小孩子吵吵着要水喝，他回来没提前跟家里说，楼下一片兵荒马乱，管家佣人带着喜气忙来忙去，尹智圣被吵醒了想下楼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刚起身，朴菡之就跳到他身上来，他搂着沉甸甸的小孩吓了一跳。
瘦了，也黑了，小孩子长得快，这才一个月没见，就感觉抽条了不少。
“玩的怎么样？”尹智圣连忙问道，不住的去看他。
“特别好特别好！”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管家就拿着电话找了上来，小孩拿着手机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欢快的走远了，“妈妈我到家啦，别担心啦！”
“知道啦知道了.....”
“嗯嗯，你也好好休息！”
晚饭只有他们两个吃，朴志训有应酬，朴菡之一直嘴不停，不是说这一个月见什么了就是在吃饭，尹智圣时不时的打断他，叫他别噎到。
他跟那孩子的共同话本来就少，他说的那些景点，见闻，他听都没听过，更没见过，说了半天朴菡之也有点兴趣索然，他喝了口牛奶，嘁了一声，“真没劲。”
尹智圣笑了一下，为自己的无趣感到抱歉。
朴志训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还是脱不了任性，这也是尹智圣惯的，他推了工作留给特助逃了出来，开车领着两个人去玩。
夏天刚过去个尾巴，秋老虎也热的磨人，这个时节去避暑庄园是很不错的，趁着朴菡之温书假来玩玩，又可以看风景又避暑，一举两得。
庄园是私人性质的，一周只对几位宾客开放，整座庄园坐在水上，池水清澈见底，偶尔水面会掠过几只野鸭，极大的还原了大自然的那股子野味，池里大多数还是一些野生的作物，莲花最盛，尹智圣挺喜欢山庄种的几池莲花，这里种的跟家里的不一样，偏小，花瓣也密，这跟他向往的生活有着极大程度上的相似。
于是他趁着朴志训说要睡午觉的空隙丢下缠人的大孩子自己出来了，临走前他到隔壁问，“菡之，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去找妈妈，妈妈说这两天她也在这里。”
也是，c市才多大，几个世家看得上的地方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个，能碰上也不例外。
尹智圣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心里还是不舒服，朴菡之是早知道楚君在这里的了，那朴志训呢？
这次是有备而来吗？
庄园统一开晚饭，晚餐是养殖的鲫鱼，吊了汤，奶白奶白，蔬菜之类的也是山庄自己培育的，饭后又安排了bbq，这样的安排下很容易撞到，朴志训先迎了上去，“菡之在你那里？”
楚君回道，“嗯，在我那，他吵着要吃乳糖，吃多了现在正睡着呢...”
尹智圣后退了两步。
七八点钟，朴志训又兴致勃勃的拖他下来烧烤，到了营地，朴菡之跟楚君已经在那里等了。
他一瞬间想掉头回去，可他不想扫兴，不管怎么样，面子上都要撑下去，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再意气用事，大家脸上都难看。
可朴志训见多识广，楚君也能说上话，主角是朴菡之，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被排外出来的，其实是他自己。
再怎么说服自己别在意，血缘关系是难以抹杀的，又加了一位女眷，朴志训完全顾不上他，站在烤架掂弄着楚君跟菡之要的玉米棒，时不时的询问他们的口味，楚君跟朴菡之的口味像，这一幕显得越发的和和睦睦，他也越发的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
他到底忍不住开了口，“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吃，腿有点疼。”
他们来挽留，尹智圣也只是坚定的颔首说抱歉，推脱说身体不舒服才脱了身。
山庄夜晚没有灯，漆黑一片，他摩挲的走了几步，栏杆围的低，走过拐角时没抓牢踩空掉了下去。
半夜的水温彻骨，即使是夏末也没办法让人消受，水几乎覆没到胸膛，没一会他觉得小腿刺骨的疼，又喘不上来气，呼救是没人来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幸好岸边有几从芦苇，他扯着粗糙的茎干狼狈爬了上来，浑身湿漉漉，细摸还有池底的淤泥。
哆哆嗦嗦的走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住的地方，朴志训他们还没回来，他自己换了衣服，泡了个澡才勉强暖起来，陈年旧伤疼个不停，他心心念念都是朴志训快点回来给他揉揉腿。
他实在痛的厉害，没撑到他们回来，吃了向前台要来的止疼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第二天起来他发现人没回来出门去找，前台说他们开车走了。
“走了？”尹智圣吓了一跳，“怎么没人告诉我？”
“昨天那位女士落水，被芦苇划伤了，他们去了医院。”
尹智圣才察觉到掌心隐隐发痛，大概也是被芦苇刮破了，昨晚被小腿骨的痛挡住了，现在才后知后觉的疼了起来。
他回了句谢谢，回了房。
手机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条广告飘着，他怕山庄信号不好，特地重新开了机，可再打开还是一条消息都没有。
尹智圣关了机，收拾了东西，先回去了。
山庄的人拦住了他，前台是个小姑娘，圆圆的脸急的通红，很为难的劝他，“这......朴先生回来我们没办法交代..”
“你就说我先回家了，麻烦了。”
他向外走的时候，慢慢的又想起他收拾东西时听来的闲聊。
“那一家三口真是，男的帅女的漂亮，孩子长得更好看，女的掉水里给爸爸儿子紧张坏了！”
“对啊！当时男人急忙跳下去背着人去医院了，儿子都哭了...”
“好羡慕啊！要是是我就好了...”
“去去去，你别做梦，赶紧干活吧，不然老板来了你又要挨骂了！”
几个小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渐远了，他才抬起头来。
那到底不是他的天伦之乐。
朴志训忙了一晚上，彻夜没睡，幸好淤泥里不太脏，刮破的伤口也及时得到处理，楚君没大碍，朴菡之哭了一晚上，他安顿好了这头又去哄儿子，医院的小护士打趣他，“真是好男人，老婆孩子都养眼。”
“那不是我爱人……”
他忙着辩解的时候才想起来，尹智圣还在山庄，他忘了告诉哥哥了，事情太突然，他连忙打电话过去，暗骂自己真是忙昏头了。
电话那头尹智圣关了机。
他来不及等，嘱咐医生两句立刻开车赶了过去，等到了庄园，工作人员说尹智圣回家了，他连忙给管家打电话，管家接到还觉得诧异，问不是去避暑了吗？
哥哥没有回家。
“能不能是去哪个朋友，亲戚那里？”管家察言观色的劝，“事出突然....”
“他哪里有朋友！”朴志训咬牙，“再找！”
他披上衣服往门外走，“老家找过了吗？”
管家欠身跟在他身后答，“找过了，尹先生没回去，附近的车站也找过了，没人见过尹先生。”
“找不到就再找，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停！”
他没带钱，手机也关机，山庄偏僻，开车到高速都要两个小时，他会在哪里，他能去哪里，一路都是荒野山林，他在c市没有朋友，最坏的可能性他真的不敢想，他只一个劲的骂自己，开车围着那条路找了一天，最后报了警，可警方说不到48小时不予受理，最后调了别的势力，也还是没找到。
整晚别墅灯火通明，生怕尹智圣晚上回来找不见路，可亮了几晚，还是没有等到他。
尹智圣给利特打了电话。
“可不可以来接我？”
等好友的车开到，他终于安心下来，身子变得绵软，“你来了。”
他感冒发烧，身上还有伤口，就这样傻傻的在太阳下面等了他一个小时，整个人像株晒蔫的植物，即使这样了还努力冲他笑，利特看着这样的尹智圣，气他的隐忍，更是心疼他，“你怎么不在屋里等我呢！”
“不想在那里，怕朴志训回来....”
没等利特问前因后果，他先合了眼，“我先躺一会...不太舒服....”
后视镜里尹智圣的脸色潮红，夏天热伤风最让人难受，他的陈年旧伤又勾出来，整个人瑟缩成一小团，开始他还想注意姿态，后来想这是在利特的车上，也顾不得什么了。
到了诊所尹智圣终于彻底昏睡过去，感冒浑身酸痛，他不舒服开始还咬着牙撑，到后来他扯着利特的袖子，却只叫妈妈。
妈妈。
他想妈妈。
妈妈会抱着他，从来不会让他受委屈，妈妈感冒发烧给他买罐头吃，里面有甜甜的汤...妈妈会抱着他，妈妈身上最香了，妈妈的怀抱最温暖了。
妈妈不会留下他自己一个人。
他好想妈妈。
他睡了一整天，醒了浑身干爽，头昏脑胀的症状减轻了许多，利特应该是替他换过了衣服。他下床去找利特，利特正窝在大厅里看电视，看见他出来冲屏幕扬扬头，语气难得吊儿郎当，“你再不醒，朴志训就要挖地三尺了。”
他看，上面正播着寻人启事，赫然出现一张他的一寸免冠照片，反倒吓了自己一跳，利特提醒他，“手机关机了？”
他条件反射去掏，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手机早就没电了。
利特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可不可以再住两天，”尹智圣厚着脸皮问，“我可以帮你干活...”
“就你那瘦身子？还给我干活？病秧子是的...”
“好说好说，我什么都能干的..”
“留我两天吧..我不想回去。”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他低下头，“留我两天吧。”
尹智圣在利特这里住的这几天挺悠闲，这边朴志训快炸锅了，仇家被他找了个遍，警也报了，连山庄附近的森林也彻底搜了几遍，可就是没有尹智圣，整个人同消失一样。
他哪里想得到尹智圣还有个多年的好友，两个人这几天深入简出的连大门都不出。
尹智圣不见一周了。他不敢告诉小孩子，朴菡之问他，他打发说尹智圣回老家了，这几天他过得乱七八糟，公司扔在一边，自己也打理的不清楚，每天勉强睡两个小时，天亮了就出门找人，一点目的都没有，就开着车，到一个地方就下车问，请问你见没见过他，你有没有见过他.....
他很怕尹智圣不会回来了。
“先生，吃点东西吧....”
“不吃，”他喝退管家，这些天他没去公司，无数人来劝，管家，秘书，二叔......，每个人都跟他说，老板你这样下去不行的，要吃东西啊..
那哥哥呢？他找不到自己，兜里也没有钱，他吃不上东西的时候，谁会关心他呢？他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得痛了起来。
“什么时候找到人，什么时候再来敲我的门！”
管家拖着盘子出来的时候还觉得诧异，要是说这么在意尹智圣的话，早去干嘛了，任由大家对尹智圣做阴暗的猜测，连孩子都造出来了。他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朴志训刚领回来尹智圣的那一年他对尹智圣是十分尊敬的，可到底他们是下人，要看主子脸色，慢慢的，连朴志训都不顾尹智圣，剩下的人就更没人会在意尹智圣了。
应该又是一时兴起吧。
管家走下楼去，又询问了一遍情况。
幸好。
尹智圣摁了密码，刚走进庭院，就有眼尖的佣人瞧见了报告给了管家，管家连忙跑上楼去敲朴志训的门，报告完迎了上来，满脸焦急，“您去哪了？”
想起这几天朴志训耗心费神，面前的人却气定神闲，管家语气间难免抱怨，“找您一个星期了..”
朴志训听了消息从楼上冲下来，看见客厅里单薄的身影才终于放心下来，担心过后转换为巨大的怒火，他捏住尹智圣的肩膀质问，“这几天你去哪了？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你想没想过我有多担心？”
他语气不好，说完才反应过来，但拉不下脸道歉，尹智圣楞了半天没回答。他看着朴志训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印象里朴志训打理的都清楚又漂亮，最狼狈的一次也不过是刚醒，头发睡得像颗海胆，他的心刚暖起来，又想起来前几天是因为什么，又冷下来了。
朴志训说完话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忽略了尹智圣，缓和了语气刚要去拉人，尹智圣长长的看了他一眼，低下了头，眉眼谦顺的弯起，“我有点事，忘了跟你说一声了。”
“那天楚君是菡之叫过去的，我不知道，后来她掉进水里了...菡之在我不能不管..”
尹智圣点点头，表示理解，“她毕竟是菡之的妈妈。”
晚上朴菡之回来，听见他回来了欢呼着往楼上跑，“爸爸回来啦！老家这么好玩吗！不带我去！”
“嗯，挺好玩的。”
尹智圣揉了揉他的头。
这次尹智圣回来好像有点不一样，可朴志训也说不出来，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一抱脊骨一节一节分明的突出来，摸着嶙峋，“又瘦了，从来都没胖过。”
“你要多吃点，好不好？”
“好。”尹智圣顺从的回答。
利特打电话来时这天正好是尹智圣生日，朴志训推了一天的工作，给朴菡之也请了半天假，父子两个特地去蛋糕房泡了一天，总算做出个歪歪扭扭的成品，用奶油粉饰一下倒也看的过去。
“许愿吧！爸爸！”
“哥哥，许愿吧！”
蜡烛有二十八只，他一个一个慢慢的吹过去，灯光下他们的脸都太过温柔动人。
但这回他没有被迷惑，他终于花了很久的时间，知道那是假象了，可以前他就是只瞎了眼的飞蛾，往那烛光上撞了这么多年。
“生日快乐。”
他难得的笑了，回，“谢谢。”
尹智圣生日不久后就是朴菡之生日，两人生日只隔三天，小的时候朴菡之特别期待尹智圣过生日，半个月前就掰着手指头数，朴志训管控他不可以吃太多奶油，只有在生日的时候可以赦免，尹智圣过生日就意味着，他可以在一个星期内吃两次奶油。
小孩子的生日请了很多同学来，一个个小豆丁在楼下追逐打闹，尹智圣下了楼一片眼花缭乱，耳边都是小孩子们的尖叫声，震的人头疼。
楚君也来了。
她是孩子生母，在孩子生日这天来无可厚非，他该大度，可那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也是孩子的生母，本身的存在就够他如鲠在喉，所以他最大限度，也只稍微颔首示意。
席间他一直避免跟菡之说话，好像炫耀什么是的，这种炫耀也太低级，又无趣了。
他冷静的喝了口果汁，继续切着牛排。
好不容易散了场，家长们一个个来领走那些小豆丁，楚君也来道别。
当时为了避嫌，朴志训买的离楚家最远的房子，陪着等司机的间隙，尹智圣听见朴菡之问，“为什么妈妈不可以住在家里呀？”
三个大人都尴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朴菡之不懂，去扯尹智圣的袖子。
大爸爸最温柔亲和，他一定会回答他的，“爸爸，为什么不可以让妈妈住在这里呀？”
楚君脸上快挂不住，说司机来了电话，说罢也不等别人反应，踩着高跟鞋飞快的走了。
“爸爸，为什么不可以让妈妈住过来？”
尹智圣不回答，朴菡之又去扯朴志训，他仰头叫，“爸爸？”
没人回答他。
“为什么这么晚了，妈妈还要坐车回去？就住一晚不行吗？”
“就一晚..”
尹智圣温和的岔开话题，“我带你去看礼物好吗？”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妈妈不可以住在这里？”
小孩子执拗，扯住他非要得到答案，尹智圣能回什么？说这是他最后一点的领地了，不想被侵占？说我跟你爸爸才是一对，你妈妈算什么？
这哪里是他的领地，这是朴志训的地盘。
这又哪里是他的孩子，他有爸有妈的。
“乖，我们去看礼物...”尹智圣去搬了重重的礼物箱子，蹲在地上打开给他看，“这是我给你特意去...”
“我不要！我就要妈妈！”
“我要跟着妈妈！”
“你是坏蛋！因为你！我没有妈妈！”
他身边所有的小孩子都有爸爸妈妈，没有一个人有两个爸爸，这是畸形的，这是不对的，他想要妈妈，他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
上次打架，那个孩子嘲笑他没有妈妈，他哭着打了人，“我有妈妈！我有妈妈！”
“那你怎么不跟你妈妈住在一起？跟着两个男人？”
“都是他把你妈妈逼走的！”
他的同学这么说，他的二叔公也这么说，当时他说不可能，大爸爸怎么可能会逼走妈妈。
他去问爸爸，可爸爸从来不回答他，今天这状况叫他不得不信，妈妈狼狈的离开这里，都是因为尹智圣，他明明有妈妈，却不能跟妈妈住在一起。
妈妈会给他买他很想要的东西，妈妈比别的孩子的妈妈都漂亮...
都是他的错！
“我不要再跟着你们了！”
“我讨厌你！最讨厌你！！！”
“你不是我爸爸！！”
“我再也不叫你爸爸了！”
朴菡之挥手打碎了他拿出来的礼物。
尹智圣平静的低下头捡着碎片，那个杯子是他从游乐园回来否认路上打枪得到的，他记得朴菡之特别喜欢那只熊，那只杯子做的精巧，那天他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钱，终于捧着杯子回来了。它本来该被主人好好的捧着，可主人把它打碎了。
“我确实不是你爸爸。”
“你有爸爸妈妈，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
这四个字他咬的格外重，“所以我一直，无论从哪个层面上来，都不是你爸爸。”
朴志训压着朴菡之来跟他道歉，小孩应该是又哭过了，眼睛通红，抽抽噎噎的喘不上来气，脸也是红肿的，被朴志训打过的样子，尹智圣忍不住开口，“你打他干什么...”
“不打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没什么该说不该说，”尹智圣蹲下查看朴菡之的脸，小孩儿皮肤嫩，果冻似的，现在起了很大一块血丝，凑近去看尤为可怖，心疼的他直抽气，“你下手太重了。”
朴菡之眼泪簌簌落下，他不知道该做什么，那个温暖的气息一靠过来，他更委屈了，理智上告诉他，他之前说了很多句伤人的话，可小孩子生性骄傲，他不愿意认错，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么多人都说是尹智圣的错，他自己也搞不清了。
“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朴志训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的让他不安，他想继续说点什么，尹智圣摆摆手，“菡之去睡吧。”
“你也睡吧，明天还有工作要谈。”
所有人心思各异的过了一晚。
尹智圣起床之后在床上坐了很久，管家叫了好几次吃早饭他都没理，后来他索性把卧室门锁上了。
他在清算要带走的东西跟朴志训的牵扯。
钱他自己还是有一点的，足够继续用了，况且他还算年轻，还可以再打工，理来理去，朴志训给他的卡副卡储蓄卡加起来好几张，每张里的零都可观。
楚君三番五次的出现，他累了，他不想最后像个女人一样到朴志训面前去抱怨。
更何况朴菡之说了，他想要爸爸妈妈，一个完整的家，一个正常的家。
他再怎么尽心尽力，但还是不如孩子的亲生母亲来的重要。
他该离开了。
门外。“去叫爸爸起床吃饭，”朴志训鼓励朴菡之，“大爸爸最喜欢菡之了，你去道歉，大爸爸一定就不会生气了。”
朴菡之怯怯的走了过来，还没开口，尹智圣语气疏离冲他说话，“麻烦帮我叫一下你爸爸。”
朴志训走进来刚想为朴菡之开脱，尹智圣打断了他。
他第一句是，“朴志训，今天孩子也在这里，我们把话说清楚吧。”
“他的妈妈是楚君，爸爸是你，我不是他爸爸。
朴菡之刹那间就白了脸，朴志训也怔住了，他后知后觉的去捂朴菡之的耳朵，“这是怎么了..”
尹智圣站了半天腿开始隐隐泛疼，他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我很累了，我不想再跟你家继续扯下去了。”
“我很累了。”
“哥...小孩儿说话不知道轻重..你别跟他计较好不好...”
朴志训急切的去抓尹智圣的手，尹智圣往后一抽，落了空。
“朴志训，就凭我帮你照顾菡之这么多年，凭我替你挡过一枪，我求求你，”尹智圣很不愿意开口把方面的事再牵扯出来作为要求离开的筹码，当年的事他每件都心甘情愿的，可他不得不拿出来，把他们那些仅有的，无忧无虑的纯粹的时间扯出来，来要挟他，他清楚，只有这样朴志训才会放他走。
“算我求你。”
“让我走吧。”
“哥..我不能没有你..我给你道歉好不好？”朴志训把朴菡之拉过来摁在地上跪下，“菡之，菡之也给你道歉...他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朴菡之吓得哇哇大哭，远远站在那里的尹智圣跟在身旁扯着他的爸爸都让他害怕。"大爸爸，爸爸，你们不要吵了..."
"是菡之不该说那样的话..."
"菡之给大爸爸道歉，菡之以后不要妈妈了.."
“大爸爸不要走..”
他只是想要妈妈，他不想叫大爸爸走的...
朴菡之走过去对着尹智圣不停的鞠着躬，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菡之错了.."
"菡之错了..."
尹智圣心里皱巴巴的拧成一团，他别过脸去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你没错。"
他冲躲在门口的管家说，“麻烦您把他带下去吧。”
朴菡之被带走的时候还一直在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管家给他擦眼泪，小声说真是作孽。
屋里终于只剩他们两个人。
“哥哥，我哪里不好，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朴志训膝盖一弯跪在地上，“你别走...”
“晚了，”尹智圣摇摇头，“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
“你说不能没有我，可菡之呢？他怎么来的？楚君呢？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出现，你以为我不会在意吗？”
“那才是给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我尹智圣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算是吧。”
“你说你爱我爱我，你干什么了？你叔叔背地里说我，说我会偷股份，说我是个卖屁股的下贱货，你家下人都看不起我，你干什么了？你有看得起我吗？那时候你在哪里啊？”
“你以前说要带我去荷兰结婚，你以前答应过我很多事情，现在我都不想要了。”
“算了，”还有很多话，他没再说了。尹智圣真的累了，这样激烈的争吵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终于像张燃烧过的纸，发出短暂的光亮后只余下一丛灰烬。
“就这样吧。”
尹智圣终于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他醒的时候已经偏正午，天色大亮，屋里暖和，窗外依旧簌簌落雪，满目的白，偶尔有小鸟落在枝头压垮了树梢上的雪。
见他醒了，朴志训站了起来，他一宿没合眼，眼底一片血丝，嗓音也沙哑，“吃饭了，哥哥。”
午饭清淡，厨师挑了些味道小的草药炖了盅鸡汤，他抿了一口，觉得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舒心的一天。
吃过饭之后他又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朴志训已经蹲坐在床边很久了。
“哥哥，照顾好自己..”
他手边拿了一沓文件袋，他一张一张的掏出来，里面有几张房产证，还有几张过户证明，几张他还回去的卡也好端端的放在那里，朴志训低声下气的劝，“最后听一次我的吧，拿着。”
尹智圣最后只收了两张卡，房产证明什么的退了回去，他捏着那两张薄薄的卡片，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走，最后还是朴志训开的口。
“你要走，就吩咐管家一声，我叫他备车。”
“.....谢谢。”
别墅区离市区远，要是逞强自己走下去腿又会疼，他年纪大了，早知道好面子是没用的，还是接受好意的好。
东西昨晚都收拾好了，第一次分床睡，朴志训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拎起墙角那个原本空荡荡的行李箱，舌根发苦。
"冬天太冷了，你一定要多穿，不然腿又会疼..”
“我叫管家给你拿了药油...你别跟我赌气..拿着用...钱不够用就去找管家..”
管家上楼，叫道，“先生，车到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
他从二楼的窗帘后往下看，尹智圣跟在管家身后越走越远，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一片茫茫雪皑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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